圖書館的燈很亮。桌子很大。我的電腦開著。文檔是空的。光標在閃。它一閃一閃。像在催我。我不知道寫什么。我的腦子是空的。
學長坐在對面。他的電腦也開著。他的文檔很長。他已經寫了很多。他的手在鍵盤上敲。敲得很快。聲音很輕。嗒嗒嗒。像小雨點。他不停。他看起來很專心。
我的手機亮了。是媽媽發來的消息。問我論文寫得怎么樣。我沒有回。我把手機翻過去。屏幕朝下。我看窗外。天黑了。樹在風里搖。葉子一片一片掉下來。
學長抬頭看我。“沒思路?”他問。他的聲音不高。在安靜的圖書館里剛好聽到。
我點頭。我有點不好意思。我的臉熱了。
他把自己電腦轉過來。“你看我的。”他說。他的文檔有很多字。有很多圖表。有很多注釋。密密麻麻。像螞蟻搬家。
“你先寫提綱。”他說。“不要想一次寫完。先搭架子。像蓋房子。先有柱子。再有墻。最后裝修。”
我看著他。我不太明白。
他打開一個新文檔。“你告訴我。你的論文要寫什么。用最簡單的話說。”
我想了想。“寫城市里共享單車的管理。”我說。
“好。”他說。“為什么寫這個?”
“因為看到很多單車亂放。影響交通。我想知道怎么解決。”
“這就是你的第一章。”他在文檔里打“引言”。“在這里說你為什么研究這個。說現在的問題。說研究的意義。”
他看著我。“你的第二章寫什么?”
“寫別人已經研究了什么。”我說。
“對。”他打“文獻綜述”。“找十篇相關論文。每篇用幾句話總結。說他們做了什么。沒做什么。你的研究要補什么。”
他繼續問。“第三章?”
“寫我用什么方法研究。”我說。
他打“研究方法”。“你調查了?你發問卷了?你訪談了?你觀察了?”他問。
“我發了五百份問卷。”我說。“訪談了二十個用戶。五個管理人員。”
“都寫在這里。”他說。“你怎么選的這些人。你問了什么問題。你怎么分析的。”
我們這樣一問一答。他打字的速度很快。我的思路慢慢清晰了。原來論文是這樣寫的。一步一步來。不要跳。
“現在你有提綱了。”他說。“不要想一次寫好。今天寫一點。明天寫一點。就像吃飯。一口一口吃。”
我看看自己的電腦。我開始寫。我先寫引言。我寫為什么選這個題目。我寫我看到的現象。我寫我覺得這個問題重要。
學長繼續寫他的論文。他偶爾會停一下。看看參考資料。在紙上寫幾個字。然后又回到鍵盤上。
我寫了幾行。不滿意。刪了。又寫。還是不滿意。我又想刪。
“別刪。”學長說。“先留著。寫下去。以后再改。”
我聽了他的話。我不刪了。我繼續寫。寫得不好也沒關系。先寫完。
時間過去很久。圖書館的人少了。有人收拾書包走了。燈一盞一盞滅掉。只有我們這一片還亮著。
我寫了三頁。雖然寫得不好。但至少有字了。不像之前全是空白。
學長伸了個懶腰。“我餓了。”他說。“我們去吃宵夜。”
我們收拾東西。走出圖書館。風很涼。吹在臉上很舒服。路邊有賣煎餅的小攤。燈亮著。冒著熱氣。
我們買了煎餅。坐在路邊的長椅上吃。煎餅很香。里面有雞蛋。有脆餅。有醬。
“我大四的時候也一樣。”學長說。“寫畢業論文很難。每個人都難。你不是一個人。”
我咬了一口煎餅。點點頭。
“我導師很嚴格。”他說。“我的初稿被他退回三次。全是紅字。我看著想哭。”
“后來呢?”我問。
“后來我改了。”他說。“一次改一點。改了兩個月。最后通過了。還得了個優。”
他吃完煎餅。擦擦手。“最難的是開始。只要開始了。就不那么怕了。”
我們回到宿舍。他住我樓上。在樓梯口分開。“明天繼續?”他問。
“繼續。”我說。
我回到房間。打開電腦。看我寫的三頁。我知道寫得不好。但我不那么焦慮了。我知道可以改。我知道需要時間。
我洗了臉。刷了牙。躺在床上。我想著明天的計劃。明天我要寫文獻綜述。我要找十篇論文。我要讀它們。要總結它們。
窗外的路燈還亮著。光從窗簾縫里透進來。在天花板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影子。
我想起學長說的話。寫論文像吃飯。一口一口吃。像走路。一步一步走。
我閉上眼睛。我不再覺得論文是座大山。它只是一段路。我只要每天走一點。總會走到終點。
第二天早上。我起床。去圖書館。學長已經在那里了。他向我招手。他的電腦開著。他的咖啡冒著熱氣。
我坐下。打開電腦。我開始找文獻。我讀第一篇論文。我做筆記。
學長偶爾會看我一眼。點點頭。然后繼續他的工作。
圖書館的燈還是很亮。桌子還是很大。但我不再害怕了。我知道該做什么。我知道怎么做。
中午我們去食堂吃飯。我們聊論文。也聊別的。聊找工作。聊未來的打算。聊喜歡的電影。
吃完飯我們回去繼續寫。下午我的效率很高。我總結了五篇文獻。寫了兩頁的綜述。
學長在改他的第四章。他的眉頭皺著。有時會搖頭。然后重新寫。
傍晚的時候。他高興地說。“這一章改好了。”他的臉上有笑容。
我也為他高興。
我們又去吃了晚飯。然后又回到圖書館。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周。
我的論文一天天變長。從三頁到十頁。到二十頁。到三十頁。學長的論文已經快完成了。他在做最后的修改。
有一天晚上。我寫完文獻綜述。給他看。他仔細讀了一遍。
“這里。”他指著一處。“這句話可以刪掉。不影響意思。”
“這里加一個例子。”他說。“會讓你的觀點更清楚。”
“這里的邏輯不太順。”他說。“調整一下順序。”
我按照他的建議改。改完后確實好多了。
“謝謝。”我說。
“不用謝。”他說。“你也幫了我。”
“我幫了你什么?”我問。
“你讓我記得自己大四的時候。”他說。“你讓我不忘記開始的困難。教你的過程。我也在整理自己的思路。”
最后一周。我寫完了初稿。五十頁。我打印出來。拿在手里。感覺沉甸甸的。
學長已經提交了論文。他在等答辯。
我們還是在圖書館見面。他現在看閑書。有時幫我修改論文。
“這里數據不夠有力。”他說。“需要更多支持。”
“這個結論太絕對了。”他說。“加一點限制。”
“這個格式不對。”他說。“按照學校的要求改。”
我一點點修改。論文變得越來越好。
提交的前一天。我改完了最后一稿。學長讀了一遍。點點頭。
“可以了。”他說。
我松了一口氣。感覺像跑完了馬拉松。
第二天我提交了論文。線上系統顯示提交成功。我給學長發消息。
“我提交了。”
他回了一個笑臉。“恭喜。”
晚上我們出去吃飯。慶祝。吃火鍋。火鍋冒著熱氣。紅色的湯翻滾著。
我們舉杯。杯子碰在一起。發出清脆的聲音。
“謝謝你。”我說。“沒有你。我完成不了。”
“是你自己完成的。”他說。“我只是在旁邊。”
我們吃牛肉。吃青菜。吃豆腐。聊著論文之后的事情。他找到了工作。要去另一個城市。我在找實習。想積累經驗。
火鍋的熱氣升騰。玻璃上起了霧。外面的人走來走去。路燈亮著。車燈流動。
回學校的路上。我們走得很慢。星星很少。月亮很亮。
在宿舍樓下。我們告別。
“保持聯系。”他說。
“一定。”我說。
他轉身上樓。我看著他走進樓道。燈一層一層亮起來。然后他房間的燈亮了。
我回到自己的房間。打開電腦。論文已經提交了。我不需要再修改了。電腦桌面很干凈。我有點不習慣。
我關掉電腦。躺在床上。想著這一個月。想著學長的幫助。想著從空白文檔到完整的論文。
我拿起手機。給學長發了條消息。
“謝謝你教我寫論文。更謝謝你教我怎么做事情。一步一步來。不著急。”
他回了。
“你也教會我一些東西。教別人的時候。自己也在學習。”
我看著這條消息。笑了。
窗外很安靜。偶爾有車經過的聲音。遠處的樓還有燈光。有人也沒睡。可能在寫論文。可能在看書。可能在玩游戲。
我閉上眼睛。明天不用去圖書館了。但我想我還會去。去看書。去寫字。去坐在那張大桌子前。
學長房間的燈還亮著。可能在收拾東西。可能在看書。可能在準備明天的行程。
我們的論文都寫完了。但有些事情不會結束。